阿斯普洛斯甦醒過來時,洞外已是彩霞滿天。
一睜眼,就迎上充滿關切的目光。
灰藍的髮,靈動有神的眼,還有那長年不離身的鐵面,不是他的弟弟還有誰?
「……德…弗…?」
睡了一整天,人還有點迷迷糊糊的,聲音也異常沙啞。
「太好了!你終於醒了。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,鐵面少年撲了上去。誰知他的哥哥竟蜷起了身子,發出虛弱的呻吟。
「呃!你…給我輕點……」
「咦?對、對不起!」德弗特洛斯趕緊從他身上移開,訥訥地說:「我見哥哥醒了,一時太高興所以才……」
阿斯普洛斯抿緊了唇,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沿額角淌下。
他現在無暇對弟弟的分辯作出回應,只能專心致志地與體內磨人的痛楚對抗。
聖鬥士的能力來自小宇宙,透過燃燒體內的小宇宙,可在瞬間釋放出驚人的力量。正因如此,歷代的聖鬥士才能在雅典娜女神的帶領下,一次又一次以血肉之軀抵禦對人間虎視眈眈的三界諸神。說它是上天予人類的恩賜也不為過。
不過,就算掌握到與神爭鋒的金鑰,也無法改變聖鬥士終究為「人」的本質:既是凡人,一樣會生老病死,一樣受自然法則的約束。毀天滅地的力量一旦失控,首當其衝的正是戰士本身。多少候補生捱過了嚴苛的試煉,卻在領悟小宇宙後,因為貿然施展不成熟的招式,或運用超出極限的能量,而與體內的宇宙一齊步上了毀滅之途。
說來可笑,不久前他才為了弟弟瞞著眾人偷偷進行修練的事,擺出義正辭嚴的臉孔將他訓了一頓;到頭來因為小宇宙耗損過鉅,不得不以這麼狼狽的姿態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人居然是自己。
「德弗特洛斯……」不待體內的疼痛平復,阿斯普洛斯急忙追問:「你沒事了?」
「當然沒事,不然我怎麼坐在這裡跟你說話?」
得到肯定的答覆,猶不放心,勉力朝他伸出了手。
身上每一寸關節,每一條肌肉都在叫囂:看吧,這就是感情用事的下場──整個人好似被十幾台馬車碾過,渾身酸軟無力,連抬手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變得艱難萬分。
德弗特洛斯見狀立刻俯下身,任兄長的手觸上自己的額頭。
「已經不燙了吧?」
「……嗯。」
既非病態的高熱,亦非死一般的冰冷。
而與那晨起的朝陽相同,沁人心脾的暖意。
也是只屬於那人,他世間獨一無二的弟弟尚在人世的證明。
此時此刻,阿斯普洛斯的臉上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。
「來,先喝水。」德弗特洛斯小心翼翼把哥哥扶了起來,讓他靠著岩壁形成半坐臥的姿勢。接著又拿起了水瓶湊到他嘴邊。
心神一鬆懈下來,方覺又累又渴,尤其是喉嚨,乾得簡直要噴出火來。阿斯普洛斯對著瓶口貪婪地汲取沁涼清甜的泉水,讓它滑入燒灼的喉間,帶來渴求已久的滋潤。
「慢慢喝,當心嗆到了啊!」弟弟的語氣就如他的動作,不急不徐,輕柔和緩,彷彿在呵護全天下最珍貴易碎的寶貝。
水喝得差不多了,德弗特洛斯才把水瓶擱到一旁,起身走向點燃的火堆。
火堆上架著一只鐵鍋,咕噜咕噜地冒著熱氣。
「等湯煮好了我就舀給你喝。」
他拿起湯匙拌了拌,在嘴邊嘗過以後又加了一撮鹽。空氣頓時彌漫著誘人的香味。
火光將他的臉龐映得通紅,身後一對藍眸正目不轉睛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看來弟弟的肩傷已無大礙了。
德弗特洛斯衝著他一笑:「這次多虧你……」話到一半就打住,一對濃眉微微凝起。
本想向哥哥道謝的,驀然思及剛清醒時目睹到的場面,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口翻騰激盪,剛剛牽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。
「阿斯普洛斯,你也太亂來了。」
聲音不大,卻足以表明弟弟心中的忿忿不平。
「是誰跟我說什麼濫用小宇宙有多危險、會落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下場?你自己咧?」
被弟弟責怪的兄長睜大了眼。
為什麼他費盡千辛萬苦,拚著性命也不要才救回來的弟弟,居然振振有辭數起數落起他的不是?
「喂!話是這麼說的嗎?難道我救你也錯了不成?」
「要不是我替你療傷,你現在哪能好端端地坐在這兒?」
「說來說去,這一切還不是你惹出來的……」
闖禍的人明明是你,幹嘛要怪到我頭上──遭受無端指控的哥哥試圖釐清這項事實。豈料德弗特洛斯並未等他陳述完畢就爆出一聲怒吼。
「我不是叫你別管我了嗎?」
「只要犧牲自己就很了不起了是吧?你根本沒考慮到我的感受!」
逆光中,阿斯普洛斯看不清他的輪廓,只能隱約望見他的身子正不可自抑地顫抖。
「你那個時候、那個樣子……」略略垂下了眼,駭人的景象再次浮上心頭,鐵面少年的五指緊握成拳。
蒼白,濕冷而憔悴。
一動也不動,任憑他如何搖晃呼喊也毫無反應的哥哥。
「我…還以為你已經死掉了……」最後一句幾乎細不可聞。
夕陽在無言的沉默中緩緩西移。
良久,作為兄長的少年清了清嗓子。
「德弗特洛斯,我很抱歉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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