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定要想辦法才行……」
阿斯普洛斯在窗邊來來回回兜著圈子,苦苦思索。
即使敵方人多勢眾,對現在的他是有些棘手,但只要設法脫困,回頭與隊友會合就行了;現在憑空冒出一個本該在家裡好好待著的弟弟,再跑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?
等等!照理來說,如果弟弟出走的事實已被揭穿,聖域那邊早就炸了鍋,他這做哥哥的必定會第一個接獲通知,更不可能讓他繼續隨隊;
可是這十天以來,隊上一直沒動靜啊……
難不成……理查叔叔發現他失蹤以後,不但沒往上呈報,反而幫他瞞住了這件消息?
……也只能賭一把了。
趁事情還沒鬧大以前,先把德弗特洛斯帶回聖域!
主意既定,紊亂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。
德弗特洛斯意見基本上可以直接無視,他的弟弟對他向來只有點頭稱是的份。
轟隆──!!
白刃般的閃電劃破天幕,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。
「可惡,這雨怎麼還不停?」
「走吧…阿斯普洛斯。」相較於兄長的焦躁,鐵面少年倒顯得氣定神閒。以沒受傷的右手拎起行李直接朝門外走,又被哥哥一把拉住。
「不行,你的傷口不能碰水!」
「剛剛跟你一起戰鬥時,我全身早就溼透了。」德弗特洛斯不以為意地撇撇嘴。「再說,要等雨停的話,恐怕一個禮拜也回不去。」
「……好吧。」阿斯普洛斯心下明瞭,他們早已別無選擇。
不過他還是握著弟弟的手,對他叮囑再三:「如果身體不舒服,一定要跟我說。」
冒雨趕了兩天的路,阿斯普洛斯很累,也很急。
兄弟倆都有「必須在事情還沒一發不可收拾前抵達聖域」的共識,導致一路上根本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喘口氣的空檔也沒有;同時為了避免半途被他的隊友們「查獲」,也不能走大路,就這麼直接沿著山勢起伏處一路向西。
可是……
「所以啊我就在那個地方,靠著身上帶的五塊銅板……」
為什麼某人的神經總是這麼大條?
「現在趕路要緊,」他沒好氣地應了回去,腳步邁得更急。
「麻煩你少說兩句可以嗎?」
「喂,你等等我啊……阿斯普洛斯!」
其實他很能體會德弗特洛斯的心情。
畢竟是第一次出遠門吧──如果小時候逃難的那次不算的話。
想當初,被老師告知要到聖域外修行的前一晚,自己也像個要出門遠足的大孩子一樣,輾轉反側,想東想西,遲遲無法入睡。
只因一道神喻,親密無間的兄弟自此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。向來活潑好動的弟弟被迫成了見不得人的影子,從世上徹底消失,日復一日,守在狹小的房裡,從天亮等到天黑。
這樣的日子,也真難為他了……
由於弟弟的表現是那麼興高采烈,簡直不像歷經一場惡戰又沒得到充份休息的傷患,等阿斯普洛斯發覺他的腳步忽然慢下來時,情況已經相當不妙了。
「德弗特洛斯,你還好吧?」
「沒事…你別擔心……」
勉力揮開哥哥關切的手,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,腳下一軟就往前栽。
「德弗!」阿斯普洛斯一個箭步衝上前,總算在德弗特洛斯倒地前及時接住。
好燙……
胸前傳遞過來的熱度,令他知道少年正在發高燒。
「你幹嘛不講?」
「對不起,」閉著眼,蒼白的唇瓣囁嚅著。「我…真沒用……」
女神啊,這是您對我的考驗嗎……?
倒楣的兄長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,七手八腳把兀自掙扎不休的弟弟扛上了背。
「從現在開始,你就乖乖的待我背上不要動!」
「可是……」弟弟還想說些什麼。
「我揹你走。」
德弗特洛斯的病情惡化得很快。
一開始還精神百倍(?)地嚷嚷「放我下來!」「我自己走!」的弟弟,等阿斯普洛斯好不容易尋得一處可以避雨的岩洞,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光景,已經虛弱到無力行走,只能軟軟地趴在他背上喘氣。
小心翼翼將渾身滾燙的弟弟放上了就地取材找來充當地鋪的枯草堆,挑開衣帶,換下濕透的衣物。
上半身驟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,少年不禁瑟瑟發抖。
解去纏繞於肩上的層層包紮,怵目驚心的景象一覽無餘。
「傷口化膿了……」阿斯普洛斯眉頭大皺。
未來的聖鬥士也好,天才候補生也罷,撇去令人目眩神馳的頭銜與戰技,尚未通過御前會試的他們,說穿了不過是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。
在這樣的年代,這樣的歲數,疾病與感染往往比戰鬥更致命。
「呃……」
由於高燒的緣故引發身下的人陣陣痙攣,雙眼半開半閤,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。
「德弗特洛斯……」心下惻然。
他的弟弟已經神智不清了。
也是這樣的雨夜,似曾相識的場景,發生在兄弟倆七歲的那年。
連日的高燒將健壯的弟弟折磨到奄奄一息,癱在床上,乾裂的唇只能吐出細碎不成句的嗚咽。
他冒著雨,在大街小巷跑著,跑過一戶又一戶的門,敲過一扇又一扇的窗。
然而所到之處,門窗都緊緊閉上。
素來對他倆關照有加的理查叔叔,早在半個月前的任務出了意外,永遠失去了聖鬥士的資格,更坐實先前鬧得滿城風雨的流言。
「德弗才不是兇星!」記不清是第幾次被拒於門外,年幼的自己終於痛哭失聲。「他是我弟弟!」
最後他不顧一切衝到了教皇座下。
後來德弗特洛斯接受了應有的治療而活了下來,卻得戴上冰冷的鐵面。
清醒的那晚,自己只能流著淚把弟弟緊緊抱住,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。
虛弱的弟弟卻在此時咧開了嘴,露出可愛的小虎牙。
「沒關係的,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好了。」
當時的德弗特洛斯,明明沒犯什麼錯,尚且遭受如此的對待。
怎能讓弟弟再回到那群人手中!
所幸,現在的自己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。
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軟弱無助,只能靠他人的同情施捨才能活命的小孩了。
「我一定會救你的……」
卸除多餘的甲冑,溫柔地扶起了弟弟,讓他的額抵著自己的肩,舒適地靠在懷裡。
淡淡的光暈,逐漸從阿斯普洛斯身上散發出來,將兄弟二人籠罩。
然而,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順利。
光華散去,搖搖欲墜的自己連著弟弟一起摔回了地面。
接受了兄長的生命之火而稍稍恢復生氣的臉色,在頓失能量支撐後,又漸漸灰敗了下去。
「可惡……」
趴在昏迷不醒的德弗特洛斯胸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忍受過度摧動小宇宙所帶來的後遺症。
疼痛,點點滴滴細小如針,從四肢百骸深處冒出,野火般蔓延開來。
一心一意要拯救弟弟的命,偏偏沒想過自己的狀況跟弟弟比起來也沒好到哪去。
歷經了那樣的一場惡戰,又沒日沒夜地趕路,無論精神還是體力早已呈現嚴重透支的狀態。
再也逼不出一絲一毫的能量了……
不,再繼續下去,連自己也會葬身於此的。
可是,如果在這裡就罷手的話,德弗他一定會死……
霎時間,某些念頭不受控制地竄了出來。
宛如黑色的藤蔓,在心底蜇伏已久隱而不發,一得雨露滋潤,逮著機會就任意孳長。
──為什麼自己非要活得如此辛苦…… 「不……」
──拚命忍受非人的訓練,外界的閒言言語…… 咬緊牙關,試圖凝聚僅存的小宇宙。
「不能放棄……不可以!」
──這一切,還不是因為「他」的關係? 冰涼的指尖顫悠悠地搭上了自己的手。
「哥哥…別管我了…」
──這麼任性妄為、只會給他惹麻煩的弟弟,死掉算了! 「已經…夠了……」
「閉嘴!別說廢話!」
──拜託……誰都可以…… 「可惡!為什麼沒用?」
「…對…不…起……」
「德弗…你醒一醒…德弗!」
──快來救救我啊……! 龐大的能量泉湧而出,同一時間,阿斯普洛斯的意識被帶入無盡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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